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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尔堪的词风演变探析

 2024-02-05 06:02  

论文总字数:7067字

摘 要

曹尔堪是明末清初词坛的重要人物,其词风亦比较复杂多样。在其创作前期受明末云间词派诸子影响,作品中不乏一些香艳之作,颇具花间词婉丽之姿。然艳词在曹尔堪词作中并非占据主导地位,曹尔堪推崇欧阳修与苏轼,作品中大多贯穿着一股清逸之风。在其创作后期,因官场失意,家破人散,其词作中更多一分沉郁之气,其词风也由清逸逐渐向清郁转变。本文将从其人生际遇和词作内容,详细说明其前后期词作风格的演变历程。

关键词:曹尔堪;词作风格;演变历程

Abstract:Cao Erkan is an important figure in the field of Ci in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The style of Ci-poem is also more complex and diverse. In the early stage of his creation, he was affected by the Yunjian school philosophers, wrote some gorgeous works with the Huajian school beautiful posture. However, the gorgeous works in Cao Erkan Ci is not dominant. Cao Erkan praised Ou Yangxiu and Su Shi, and his works are mostly through the pure and fresh style. In the late period, due to the frustrated officialdom, broken families, his works are in a more gloomy atmosphere, its style also gradually to change from elegance to melancholy. This paper from his life experience and the Ci-poem content, will describe detailedly the evolution of Cao Erkan CI style of the period before and after.

Key words:Cao Erkan;The Ci-poem style;The evolution of process

曹尔堪是明清之际词坛十分重要的人物,亦是柳州词派主脑人物。曹尔堪,浙江嘉善人氏,字子顾,号顾庵,生于明朝万历四十五年,卒于清朝康熙十八年,跨越明清两朝。顺治九年进士及第,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终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顺治十八年,因奏销一案被罢职。南归之后又因家中奴仆得罪县吏,被判贬谪关外,后因亲朋好友相助,幸得脱免。此后他归隐于山水田园之间,与二三老友徜徉于秀丽的自然风光之中,选胜景赋予诗词中,作品日益丰富。后曹尔堪发起并倡导了康熙初年的三次清词唱和活动,给他带来极大声誉,也使其作品传播甚广。本文试从曹尔堪的人生际遇与词作内容,着重论述曹尔堪词作风格的演变历程。

曹尔堪是柳州词派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创作与词作风格的演变典型反映了柳州词派的词风转变历程。曹尔堪创作风格可以以顺治十八年“奏销案”为界,分为前后两期。

一、前期:“香艳”与“清逸”并存

清朝初年词坛的繁荣兴盛深受明末云间派的影响。明末,云间词派文人以陈子龙为首,陈与李雯、宋征舆,被时人称为“云间三子”。明朝时期的复古思想曾深深影响过当时的云间词派,故云间词人作词往往推崇南唐和北宋,认为作词应以言情为先,陈子龙曾在《幽兰草词序》中说过:“自金陵二主以致靖康,代有作者。或秾纤婉丽,极哀艳之情;或流畅澹逸,穷盼倩之趣。然皆境由情生,辞随意启,天机偶发,元音自成,繁促之中尚存高浑,所为最盛也。南渡以还,此声遂渺。”[1](p13)

而绮丽哀艳、婉丽缠绵的风格正是云间诸子创作所追求的。因此,云间词作以闺词最盛。观陈子龙一生,虽其作品也曾因山河飘零,家国不在而有所变化,但是其词作中大多仍是怅廖哀恋之作。云间陈、李、宋三人词作多以“闺”字为题,而其中虽不用闺之一字来做题,但是词作内涵不外乎闺阁情怨的更是不胜枚举,因此邹祗谟曾感慨过绮丽之风的再度盛行不得不归结于云间词人。云间词派在当时词坛影响甚大,可谓是一枝独秀万众瞩目。处在那个时期的曹尔堪难免受云间词派影响,他的某些词学观念与之较为一致,他重视“诗庄词媚”的观念,强调婉媚言情的词作特性,前期不乏一些香艳之作。如下述两词:

人正倦,昼偏长。梦醒微闻绣阁香。花径寻芳谁是伴?金衣公子雪衣娘。(《捣练子·春思》)

晓风吹破流苏暖,花满香奁。蝶满湘帘,拾起残红玉笋尖。 未梳蝉鬓如云压。膏沐微沾。宫粉轻拈。十样新眉懒去添。(《丑奴儿令· 晓妆》)

这两首词用词绮丽哀艳,语言缠绵悱恻,生动描摹出闺阁女儿们的生活状态以及内心情思,颇能体现词为艳科的特质,因而丁澎认为曹尔堪词“实得花间绝妙之致,似有《兰畹》《金荃》之丽”[2](p217)

然曹尔堪虽认同“词媚”的特性,但这是从词的本质上来讲的,就其个人喜好而言,却是“不喜艳词”。曹尔堪曾这样自述过:“余性不喜艳词,亦惟笔性之所近而已。曾闻衡山先辈端方之至,不受污亵,而《水龙吟》、《风入松》、《南乡子》诸调,复咏吴阊丽人及闺情之作,想亦词用情景,有必然者。乃知欧、晏虽有绮靡之语,而亦无关正色立朝之大节也。”[3](p804)

相比之下,曹尔堪更欣赏欧阳修和苏轼词风,他在为汪懋麟《锦瑟词》所作序言中曾言,欧苏两人,是真正的大家,他们的诗词作品文章事业,如旭日之光,照耀天地,源远流传,每每读到二公作品,如同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二公之音容笑貌。当世这些认为“词学为小技”之人,就如同贬低欧苏二人难当伟人之名,岂不贻笑大方之家?

曹尔堪在序言中所提出的这种反对“以词学为小技”的观点,体现了柳州词派素来倡导的尊体思想。喊出“文章事业,如欧苏两公而足矣”[4](p32)的口号,则表明了他对欧苏清逸、旷达词风的推崇。受欧苏影响,曹尔堪词作中,除艳词之外,还有许多具有清雅之风的作品。如:以其《行香子·构屋水滨喜而赋此》为例:

小小疏椽,碧水经前。每临溪、匹练红牵。蒹葭十亩,尽受荒烟。有采菱桡,沽酒渡,钓鱼船。 野渡无边,树影森然。数游鳞、傍岸流连。更谁貌得,晋唐宋间。请顾长康、吴道子、李龙眠。

曹尔堪这首《行香子》用“疏椽”、“碧水”、“蒹葭”、“钓鱼船”、“树影”种种乡村景致,描绘出一幅清新恬静的水乡风景画,展现出田园生活的悠闲自在的无穷乐趣。再如:

箨笼抽绿,两部笙黄池上续。猩染蔷薇,雪压酴蝶乱飞。半床弦管,樱笋风光过小满。最忆清娱,钓具茶铛寄五湖。 阴晴堪画。修竹清风邻可借。红药初开,青雀油童载酒来。旧游如梦,,柳絮粘泥飞不动。好语花卿,河满休醉第一声。(《减字木兰花•清和凉酿阴不雨,小词志忆二调》)

这首词用生动活泼的笔触将江南春季的美丽风光铺展开来,柳树抽新芽,蔷薇点点,蝴蝶纷飞,使人读起来仿若身在其中,一切都是那么清新有趣而又意味无穷。这两首词,很明显的体现了曹尔堪词作中异于前文所述曹“香艳”词风的另一词作风格。尤侗曾在《南溪词序》中这样评价过曹尔堪,当下词人作品多写闺阁情事,大都流于狎昵之风,唯有尔堪作品如林间溪流,风过松林,有深思之意,亦兼雅正之风,“第其品格,应在眉山、渭南之间”[4](p38)

尤侗对曹尔堪的词会做出与丁澎意见相左的评价,实则就是看到了曹尔堪词作的清逸之风。他指出曹尔堪的这种清逸之风既不同于周、柳的婉约,也有别于辛、刘的豪放,而更接近于苏轼、陆游的旷逸。吴伟业也有“顾庵诸词,有渭南之萧散,无后村之粗豪,南宋当家之技”[3](p1039) 的评价。邹祗谟也在《远志斋词衷》中表达过相同的观点:“诗家有王、孟、储、韦一派,词流惟务观、仙伦、次山、少鲁诸家近似,与辛刘徒作壮语者有别。近惟顾庵学士情景相生,纵笔便合,酷似渭南老人。” [5](p655)

尤侗、吴伟业、邹祗谟以萧散、清逸评价曹尔堪词,而丁澎则以花间之名冠之,可见在曹尔堪的前期词作中,正是“香艳”与“清逸”两种风格并存的,且显然在当时后者得到了大多数词人的认可。曹尔堪既受到云间词派的影响,却也形成的自己的风格,在当时独树一帜。而在他词创作的后期,他的这种清逸闲雅的特色词作风格得到了进一步的保持与发展,又因不平之气的注入更添几分沉郁之感。

二:由“清逸”转向“清郁”

顺治九年,曹尔堪高中进士,之后一直仕途通达,常被顺治帝褒奖,可谓意气风发。施闰章在为其写的墓志铭中曾这样感慨过,“故事,翰林官皆积岁待迁,君半岁迁至再,殆殊遇也”[6](p52)。然正值官场得意之际,忽被“奏销案”牵连免官,曹尔堪心中失落可想而知。回归故土,本欲求得平静生活却又因童奴得罪衙役坐谪关外。虽经亲友营救免于发配,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是此无妄之灾,曹心中不平之气又岂能不郁结于胸,之后曹尔堪更是将这股不平之气注入到他的创作之中。在经历罢官和入狱之后,曹尔堪心情抑郁,只能寄情于山水之间,从此他四处游历,在游历中,他进行了大量的文学创作,成果颇丰,而且还加强了曹与各地文人的交流,他们一起纵情山水,交游唱和。后来曹尔堪倡导了康熙初年发韧于江南的三次重要唱和———江村唱和、广陵唱和与秋水轩唱和。这三次唱和不但使得曹尔堪的清郁词风逐步形成,更促进了清初词坛风格的转变,也使得以柳洲词派为首的坚持践行的寄托深沉的词创特性得到了更深层次的体现。

清康熙四年,曹尔堪与文坛名士王士禄以及宋琬在杭州巧遇,三人遭遇处境相似。适时曹尔堪刚刚经历被罢官与入狱等人生挫折不久,而宋琬也被诬陷入狱三年,刚出狱一年多;王士禄亦因科考事被拘大半年,方得出狱。相似的牢狱之灾,相同的劫后余生之感,使三人心有戚戚,引为知己,他们相互唱和,各填《满江红》八首,集结成《三子倡和词》,发起了影响颇大的的“江村唱和”,而后“一时词客,藻制如云”[7](p100)。三子通过唱和填词抒发心中愤懑、沮丧、彷徨以及庆幸等种种复杂情绪,因此虽江村唱和中三子词作不多,但是内容却极为丰厚。如曹尔堪《满江红•江村》一词,就延续着“清逸”词风:

柳浪方高,桃花雨、一村都涨。应自慰、春风未老,故园无恙。篱笋新抽江燕出,芦芽半卷河豚上。豆畦边、荠美采盈筐,东邻饷。 柴门外,微波漾。芳树杪,时禽唱。好邀来春社,细斟家酿。欢喜儿童鸭脚果,逍遥父老蛇条杖。恕余顽、醉后越痴狂,真无状。

此词颜色清丽,整首词的风格与前期清逸、清雅之风相同,只是多了几丝狂放之气。而在《满江红•同荔裳观察西樵考功湖楼小坐困忆阮亭祠部》一词中,则多了点言深意长之感:

漂泊东南,空回首、凤池春涨。家已破、逢人羞语,菊松无恙。余齿偕归江海畔,浮生幸脱刀砧上。君还有、请室断葱来,高堂饷。 天怒解,精魂漾。且啸傲,闲赓唱。为周郎而醉,不须倾酿。从此休焉蜗作舍,吾其哀矣鸠为杖。见卯君,备说老夫穷,无佳状。

此词上片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回望家园不再、孤苦伶仃、漂泊无依的痛苦遭遇,下片则透露着一股颓废的希望,从此以蜗作舍鸠为杖,醉眼看世间。最后一句“备说老夫穷,无佳状”,则是词人对自身现状的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全词情景交融,词风与其前期清新、闲雅的作品风格已明显不同,更多的是一种言已尽而意无穷,在纵情山水中寄托着无穷的未尽之言。他在为《百末词》所作的序中也讲述了自身词作风格的重要转变,自己已经年过半百,胸中意气逐渐平息,回忆年少轻狂时,留恋画舫花船,如同梦一场。知天命之年,豁然省悟,此后蓑衣孤笠,与冰雪寒梅相伴,撇下了前世种种婉转缠绵之风,词作多是枯槁形骸,而今每逢翻出旧日之作,仿若前人所作,陌生如斯。

三年之后,曹尔堪在扬州组织了广陵唱和。这次唱和中,与曹一起参加的除了江村唱和中的宋琬、王世禄,还有陈世祥、陈维崧、宗元鼎等,共十七人。他们各赋词十二首,集结为《广陵倡和词》。曹尔堪此次唱和所作之词,明显比江村唱和时所赋八首《满江红》更多了一份沉郁之气。以《百字令•广陵旅居感兴奉寄施愚山少忝程周量舍人彭羡门进士》为例:

涂穷已惯,觉步兵多事,等闲长哭。安得丈夫如许泪,洒向腰边鹿敕。典尽青衫,随他白眼,世态看来熟。银筝绿酒,灯花今夜休卜。    文选楼畔栖迟,书虫粉蠹,那有烟花福。鹦鹉雕笼声宛转,唤起午眠人独。拟放渔刀,幽寻蟹舍,雨打黄茆屋。诸公传语,君归何以不复。

此词开篇反用阮籍穷途而哭的典故,表明自己久遭坎坷,已惯受摧残折磨,愤懑之情跃然纸上。随后以散文化笔法写自己穷困潦倒,客居异乡的现状,心中沉郁之气汩汩流出。由此可见,曹尔堪词作风格已进一步由“清逸”向“清郁”演变。

又一个三载之年,曹尔堪倡导了第三次唱和活动——秋水轩唱和。与前两次唱和活动相比,秋水轩唱和规模更大,影响也更为深远。二十六名词人参与,以“剪”韵写成《贺新郎》(又称《贺新凉》、《金缕曲》)一百多首,集结为《秋水轩倡和词》。汪懋麟曾在《词序》里说过,这本词集由南溪词人创始,但是在合肥一带词人手中内容日渐丰盛,双方如同周瑜决战孔明,纵横捭阖,旗鼓相当。一时之间,引词坛名士竞相作词,作品层出不穷,亦愈加优秀。“此次唱和整体上以心骨具清为貌,唱和篇什中弥漫着莫名的悲凉和惆怅。”[7](p100) 曹尔堪此次填词七首,多为表达身世之悲,反省早期名利生涯,清郁之风更为典型。如《贺新凉·南归留别》一词:

鱼直篷偏卷。但传闻、锋车绣斧,重臣分遣。抒轴空时民力尽,寡妇秋原泪泫。何处贡。八蚕成茧。薄薄酒香聊送日,福难消、莫怪杯中浅。山远近,翠屏展。 诸公台阁文章显。自归来、悬壶村巷,牛医非扁。检点行囊存犊鼻,游倦相如字犬。凉渴病、今生可免。白木栖边书簏敝,授生徒、饭罢翻经典。畦畦韭,雨中剪。

这首词上片用鱼直篷卷与重臣们锋车绣斧作对比,用民力尽和寡妇泪渲染气氛,展现了山河飘零之际百姓们水深火热的生活境况,也透露着词人对穷苦百姓的深切同情,词的下片写自己南归后提壶游村巷,白木下授徒,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看破名利,从此皈依田园的意味。全词清俊中透着苍凉、沉郁之气,感情真挚自然。再如《贺新凉·雪客秋水轩晓坐柬檗子青藜湘草古直六月二十日》:

淡墨云舒卷。旅怀孤、郁蒸三伏,剧难消遣。秋水轩前看暴涨,晓露着花犹泫。贪美睡、红蚕藏茧。道是分明湖上景,苇烟青、又似耶溪浅。留度暑、簟纹展。 萧闲不羡人通显。笑名根、膏肓深病,术穷淳扁。衮衮庙牺谁识破?回忆东门黄犬。沧海澜、吾其知免。埋照刘伶扬酒德。倒松醪、好把春衣典。词赋客,烛频剪。

这首词可谓词人的一份个人总结报告,词人从云卷云舒、“晓露”、“红蚕”、“苇烟青”,联想到在家乡的自在生活,反省昔日为“名根”所累,“膏肓深病,术穷淳扁”,决定以诗以酒度过余生。整首词无论是写景亦或叙事,皆有一种萧散闲淡意味,但是在用典、议论之中,都显现出词人看破名利之后的警醒,以及屡遭磨难的不幸,沉郁深重,郁气逼人。冯金伯曾称其词“意气凌霄,精力扛鼎”[8](p2114)。正是因为曹尔堪此时情绪更为郁重,笔力更为劲健,已完全由前期的清逸之词变成成熟的清郁之词。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曹尔堪的词作内容与风格经历了一个演变过程。在曹尔堪词作的创作前期,其作品中香艳之词与清雅之词并存,内容也多为抒写闺阁情思与清新恬淡的乡村景致、田园生活。后期受人生际遇影响,曹尔堪已很少有“香艳”之作,作品多为感慨身世之悲、为名利所累之苦,在三次唱和活动中,更是凸显了词人在历经坎坷之后的复杂情绪,其词作风格也因此完成了由清逸向清郁的演变。

参考文献:

[1]陈子龙:《幽兰草词序》,严迪昌《清词史》,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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